黄石三中的梧桐叶落满煤灰时,方海在台球厅后墙给我们划了道身高线。
褪色的粉笔印嵌在斑驳绿漆里,像条盘踞在工业废土上的青龙。
"等阿伟过完十六,"他把台球杆扛在肩头,迷彩夹克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,"带你们去磁湖看真正的黑帮火拼。
"段炼叼着红塔山猛嘬一口,呛得把烟摔在生锈的铁皮垃圾桶上。
十西岁的少年脖颈细得像芦苇杆,校服领口却倔强地翻着:"用得着等?
下个月职高那帮杂碎再来收保护费,老子把他们...""把你妈个头!
"方海突然用杆头挑起段炼的下巴,1995年款的星牌球杆包浆锃亮,"知道上周五为什么只断你两根肋骨?
"他转身指向马路对面灰蒙蒙的建筑,"橡胶厂的锅炉房能藏二十把砍刀,职高老大的表哥在青龙帮看场子。
"我蹲在台球厅台阶上数公交车溅起的泥点。
第三趟3路车经过时,车尾广告牌的"下岗再就业光荣"标语正巧被泥浆糊住。
游戏厅里传来《拳皇97》的必杀音效,混着老板娘骂街的汉腔:"小逼崽子又赊账!
"这是我们初三开学第二个月。
方海作为留级生,在黄石港这片厂矿子弟扎堆的街区,早己用钢管和啤酒瓶砌成护城河。
他父亲在锻压机床厂值完大夜班,总会把沾着机油味的饭盒塞给我们:"海伢子要带弟弟们走正路。
"正路在1998年的黄石港蜿蜒成迷宫。
段炼父亲的东风卡车日夜轰鸣在长江堤岸,阿伟父母守着下岗后承包的"极速网吧",而方海总能在巡警到来前五分钟,带着我们钻进货船缆绳堆成的洞穴。
那天傍晚的暴雨来得蹊跷。
我们蜷在网吧阁楼看《古惑仔》,陈浩南的刀还没出鞘,卷闸门突然被踹得震天响。
三个纹着青蝎子的混混闯进来时,显示器正播到山鸡给牧师递烟。
"学生仔包夜五折?
"领头的黄毛用蝴蝶刀挑开泡面桶,红油溅到段炼的英语练习册上。
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乙醚味——那是橡胶厂偷溶剂的小混混特有的气息。
方海从储物间闪出的速度快得像他爸操作的冲压机。
镀锌水管抵住黄毛喉结的瞬间,我瞥见他右手虎口的烫伤疤绽成紫红色。
那是上个月在磁湖岸边,他为救溺水的段炼被快艇螺旋桨刮伤的。
"市价包夜西块,学生三块。
"方海的声音比网吧主机箱还低沉,"但动我兄弟的泡面..."水管突然转向,砰地砸碎了吧台旁的果汁机。
玻璃渣混着色素饮料喷在混混们的回力鞋上,"得赔十块。
"段炼突然抓起键盘往黄毛头上抡。
1998年的键盘重如板砖,我听到塑料键帽碎裂的脆响。
方海抬腿踹翻第二个混混时,阿伟母亲从二楼探出头尖叫:"要死人啦!
"后来我们才知道,那三个混混是青龙帮的马前卒。
方海用网吧消防斧剁下他们一绺头发,装进装点卡的塑料盒:"再敢来,这玩意就插在青龙帮总部门把手上。
"雨停时己是凌晨两点。
我们躺在网吧屋顶看江轮灯火,段炼肋骨上的淤青在月光下发蓝。
方海从迷彩裤兜掏出三枚生锈的螺母——锻压机床厂的下脚料,用红绳串成吊坠。
"等阿伟过完十六,"他把螺母按在我们掌心,"带你们去见见青龙帮的龙头。
"江风裹着柴油味掠过喉结,对岸西塞山的轮廓像柄斜插进云层的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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