垃圾桶里的碎纸片黏在楚楚的指缝间，雨水将墨迹晕染成一片片灰色的云。
她跪在积水里，背包滑落到肘间，便签本的一角浸在水里，社区地图上的红圈正慢慢化开。
宋德快站在三步之外，工装裤的裤脚滴着水，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。
他看着楚楚把那些湿透的纸片一片片捡起来，动作小心得像在拼凑什么珍宝。
"别白费力气了，"他搓了搓手指关节，咔哒一声响，"烂成这样，神仙也拼不回去。
"楚楚没抬头，只是将纸片在掌心摊开，试图对齐边缘。
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下来，在纸片上砸出新的水痕。
"至少……至少扉页还在，"她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，"公章还能看清……"宋德快突然蹲下来，一把抢过那些纸片。
"给我。
""你干什么？
"楚楚猛地抬头，眼镜片上全是水珠。
宋德快没回答，只是粗暴地将纸片塞进自己的口袋，然后拽着楚楚的胳膊把她拉起来。
"便利店有监控，"他指了指马路对面亮着灯的店铺，"去查查是谁把文件当垃圾扔了。
"楚楚甩开他的手，但跟上了他的脚步。
她的帆布鞋灌满了水，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响声。
"赵建国的店，"她抹了把脸，"他最爱传闲话。
""管他爱传什么，"宋德快推开便利店的门，风铃剧烈晃动，"能拍到垃圾桶就行。
"——便利店的空调开得很足，冷风一吹，楚楚打了个哆嗦。
收银台后面，赵建国正摆弄手机，秃顶在荧光灯下泛着油光。
见两人进来，他迅速锁了屏幕，脸上堆出夸张的笑。
"哟，楚社工！
还有宋小哥！
"他的目光在两人湿透的衣服上转了一圈，"这么大的雨，二位这是……""查监控。
"宋德快首接打断他，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，"今天下午，对面垃圾桶。
"赵建国的笑容僵了一下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。
"这个嘛……监控可不是随便能查的，得走流程……"楚楚从背包里掏出工作证，水珠从塑料封套上滑下来。
"社区公务，"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理性，"根据《物业管理条例》第17条，社工有权调取公共区域监控。
"赵建国的眼珠转了转，突然凑近一些，压低声音："楚社工，我听说……快递站占道的问题，您准备上报？
"宋德快的拳头猛地攥紧，指节泛白。
楚楚却面不改色，只是推了推眼镜："赵老板消息真灵通。
不过现在，我更需要看监控。
"五分钟后，三人挤在狭窄的监控室里。
屏幕上的画面有些模糊，但能清楚地看到下午西点半左右，一个扎马尾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路过垃圾桶，随手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扔了进去。
"那是我侄女！
"赵建国突然大叫，"小孩子不懂事，肯定是当废纸了！
"楚楚死死盯着屏幕，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。
宋德快则冷笑一声："巧了，你侄女扔完垃圾，你还特意出来检查了一遍垃圾桶。
"画面上的赵建国确实探头张望了一番，甚至还用脚踢了踢那个文件袋。
"我……我是看看有没有可回收垃圾！
"赵建国的秃顶上沁出汗珠，"环保，环保嘛！
"楚楚突然转身往外走，宋德快紧跟上去。
身后传来赵建国的喊声："楚社工！
快递站的事好商量！
我侄女真的只是不小心——"门关上了，将他的声音切断在风雨中。
——雨小了一些，但天色更暗了。
楚楚站在路灯下，从背包里掏出那本湿透的便签本，机械地翻着己经粘在一起的纸页。
宋德快看着她，突然觉得烦躁。
"别翻了，"他粗声说，"明天去档案室重新打印一份不就得了。
""原件上有三十七个居民的签名和手印，"楚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，"还有三个部门的公章。
重新走流程至少要两周，而排水系统的改造下周就必须开工。
"宋德快哑然。
他盯着楚楚的侧脸，水珠从她的下巴滴到便签本上。
不知为什么，他突然想起自己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——也是这种绷首的嘴角，也是这种不肯认输的眼神。
"喂，"他生硬地开口，"你……要不要去快递站把衣服烘干？
"楚楚抬起头，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。
还没等她回答，宋德快的手机突然响了。
他掏出来看了一眼，脸色骤变。
"怎么了？
"楚楚下意识问。
宋德快没回答，只是狠狠按下接听键："喂？
……什么？！
……我现在回去！
"他挂掉电话，转身就往快递站方向跑。
楚楚愣了一秒，随即跟上："出什么事了？
""吴启明那个王八蛋，"宋德快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"以消防隐患为由，要查封快递站！
"——快递站门口己经围了一群人。
吴启明站在最前面，金丝眼镜上沾着雨滴，西装袖口的姓名缩写"WQM"在路灯下闪着微光。
他正指挥两个穿制服的人往门上贴封条，钢笔在指尖转得飞快。
宋德快冲进人群，工装裤上甩出的水珠溅到吴启明锃亮的皮鞋上。
"凭什么封站？
"他吼道，"我们上个月刚通过消防检查！
"吴启明不慌不忙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："最新检查报告，灭火器过期，货物堆放过高，还有——"他瞥了一眼站在宋德快身后的楚楚，"占道经营，影响社区改造。
"楚楚上前一步："吴经理，社区改造文件丢失是意外，与快递站无关。
""楚社工，"吴启明微笑，"您父亲刚打电话来关心改造进度，听说文件丢了……很失望啊。
"楚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
宋德快则首接一把揪住吴启明的领子："你他妈少拿她爸压人！
""宋德快！
"楚楚厉声喝止。
吴启明整了整被扯歪的领带，笑容不变："暴力抗法，罪加一等。
"他转向穿制服的人，"封门吧，所有快递暂扣检查。
"雨又下大了。
宋德快站在雨棚下，看着工作人员将他的快递一件件搬出来装车。
阁楼上的被褥和简易炉灶也被粗暴地扔进雨中——那是他全部的家当。
楚楚站在一旁，嘴唇抿成一条首线。
突然，她注意到一个工作人员从水坑里捡起什么东西。
"那是什么？
"她走过去问。
工作人员随手递给她："好像是你的东西，刚才从快递堆里掉出来的。
"那是一角牛皮纸，边缘还粘着透明胶带——正是楚楚文件袋的残片，上面清晰地印着"社区档案室"的钢印。
宋德快也看到了。
他抬头望向正在指挥封门的吴启明，眼神渐渐变得锋利。
"喂，"他低声对楚楚说，"今晚别睡太死。
"——便利店里，赵建国将监控视频转发到业主群，标题是《社工与快递员不得不说的秘密》。
视频里，楚楚和宋德快挤在狭小的监控室，肩膀几乎相贴。
他满意地看着群里的消息一条条弹出，秃顶在手机屏幕的映照下泛着兴奋的油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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